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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4月28日
來源: 紅週刊
作者:本刊實習記者 蘭春豔

在華爾街這片星空中,大多數熠熠生輝的明星是那些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數量金融師,這些名牌大學的理工科博士和教授們為複雜多變的產品建立各種模型,以期控制風險。如今,幾乎所有投資公司的財富和市場的穩定性都建立在這些模型之上。然而在一片叫好聲中,一個反對者的聲音也格外引人注目,有人稱他為「期權怪傑」,也有人說他是「華爾街的獨孤求敗者」,這個人就是納西姆·尼古拉斯·泰立布,一個背叛自己知識領域的人,一個反對數量模型的數量金融大師。

泰立布最愛講一個故事:18世紀以前,歐洲所有的人都確信天鵝是白色的,因為這是世代相傳、耳聞目見的「真理」;沒見過黑色天鵝,自然無法預計世上有黑天鵝這東西。直到澳洲黑天鵝被發現,才徹底打破了這個「真理」。



泰立布認為,黑天鵝的發現,顯示出人們通過觀察或經驗獲得的知識具有嚴重侷限性和脆弱性。那些在投機領域笑傲一時的投資大師們,早晚會被隨機性打敗,一些小概率的事件總會突然發生,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作為曾經的瑞士聯合銀行、第一波士頓銀行、BNP_Paribas期權交易員及芝加哥交易所獨立交易員,泰立布早年在華爾街已是聲名雀起。但最讓人津津樂道的還是「9·11」事件前他大量買入行權價格很低、無價值的認沽權證,用一種獨特方式做空美國股市,直到恐怖分子劫持飛機撞向紐約世貿大樓,本·拉登劫持的兩架飛機,恰如不知從哪兒飛出的「黑天鵝」,在給美國帶來巨大災難的同時,卻給泰立布帶來了巨額收益及無上榮光。2001年,他榮登「衍生性金融商品交易戰略名人堂」。

黎巴嫩飛出的「黑天鵝」

泰立布出生於黎巴嫩,家族背景顯赫:外祖父曾任黎巴嫩副總理,祖父是最高法院法官。他本人學識淵博,擁有沃頓商學院MBA學位和巴黎第九大學博士學位。

從十幾歲起,泰立布就對概率問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於從數量化的歷史中瞭解和推測未來概率的做法持懷疑態度。他總是在想:如果概率本身就是錯誤的,那該怎麼辦?

20世紀80年代,泰立布已是一位數量金融專家,但他更加確信學術主流對於概率的研究走錯了方向。他推崇科學哲學家、批判理性主義創始人波普爾的學說。波普爾認為經驗觀察必須以一定理論為指導,但理論本身不能被證實,只能被證偽,因此應對之採取批判的態度。泰立布接受了波普爾的觀點並將之應用到投資領域。他認為,人們往往高估了歷史數據的價值,低估了不可預測的隨機事件在其中的作用。在他的超級暢銷書《隨機致富的傻瓜》中,他嘲諷和抨擊諾貝爾獎獲得者,認為這些經濟理論最終會導致市場的毀滅,再高明精準的技術分析或風檢管理模型,都不能減低投資者在超級股災中損兵折將的可能。很不幸,1998年由一群諾貝爾經濟學家管理的美國長期資本管理公司破產,為泰立布的提供了可資嘲笑的對象。

由此這位整天反對數量模型的數量金融專家更加深信,金融市場是由意外的突發事件——「黑天鵝」主導的。他的「黑天鵝」有三個特點:(1)意外性或稀有性,也就是在過去沒有任何能夠確定它發生的可能性的證據;(2)衝擊性,它能產生極端效果;(3)事後(而不是事前)預測性,人的本性促使我們在事後為它的發生編造理由,並且或多或少認為它是可解釋和可預測的。

泰立布如此強調於關注小概率事件,是由於他親身經歷的兩件事情引起的。

出生於貴族家庭的泰立布,童年時期生活幸福。然而內戰的突然到來改變了這一切。泰立布說,6個月的時間,使他從天堂一下子掉進了地獄,他親眼看著他的外祖父,那個曾經呼風喚雨、風光無限的政界領袖,最終在雅典一個破舊的公寓裡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後時光。

這次經歷使泰立布覺得世界充滿了不確定:沒有人能夠預料到什麼時候好運會突然降臨到自己頭上,什麼時候突然會變得一無所有。

而另一件事情的發生,使泰立布更加確信了自己的觀點。在泰立布拜訪交易大師、索羅斯的顧問及操盤手尼德霍夫(暢銷書《投機生涯》的作者,他最終栽在亞洲金融危機中,一天之內將幾十年的成果毀於一旦)的前一年,有一天,他突然覺得嗓子不舒服,剛開始他並沒有在意,檢查結果卻使他大吃一驚,診斷報告顯示他患了喉癌。泰立布非常震驚,因為常識告訴他,喉癌患者一般是長期吸菸的老年人,而他還很年輕,並且他很少抽菸。根據統計數據,他得喉癌的概率是百萬分之一,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件——他自己就是一隻「黑天鵝」!儘管後來癌症被治癒,但是這件事情的發生使泰立布更清楚地認識到了黑天鵝的存在。

索羅斯的追隨者

索羅斯和尼德霍夫都是泰立布非常尊敬的人。而索羅斯正是一位波普爾哲學理論的追隨者。所謂聞道有先後,泰立布說自己是「通過另外一個交易員,也許是惟一真正值得尊敬的交易員」來瞭解到波普爾的。這個交易員就是索羅斯。

索羅斯受到波普爾哲學的影響後,發展出一種非均衡的「反身性」分析方法。索羅斯認為股票的價格不僅由基本價值決定,反過來,價格也能改變對基本價值的評估,這是一種不斷相互影響的循環。這種循環導致的結果是,市場大部分時間裡都處在非理性階段。有人會認為市場錯了,但是索羅斯認為市場永遠都是錯的,而他就是要利用這種錯誤掙錢,然後在錯誤被糾正之前迅速逃離。1992年的阻擊英鎊就是索羅斯利用錯誤獲利的經典戰役。

1992年2月7日,歐盟12個成員國簽訂了《馬斯特裡赫特條約》。這一條約使一些歐洲貨幣如英鎊、意大利里拉等被顯然被高估,這些國家的中央銀行將面臨巨大的降息或貶值壓力。
索羅斯早在條約簽訂時,就已預見到歐洲匯率體系將會由於各國的經濟實力以及各自的國家利益而很難保持協調一致。一旦構成歐洲匯率體系的某些鏈條出現鬆動,像他這樣的投機者便會乘虛而入,發起攻擊,跟風者也會聞風而動,加劇匯率的搖擺,最終導致整個機制被摧毀。

索羅斯抓住機會大規模拋售英鎊而買入德國馬克,英國政府雖然動用了價值269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來平抑波動,但結果仍是慘敗,被迫於1992年9月15日退出歐洲匯率體系。
索羅斯成為了最大的贏家,他單從英鎊的空頭交易中獲利已接近10億美元,加上他在英國、法國和德國的利率期貨上的多頭和意大利里拉上的空頭交易,總利潤高達20億美元。索羅斯因此被《經濟學家》雜誌稱為「打垮了英格蘭銀行的人」。

泰立布在《成事在天》中說:「我從索羅斯那兒學到的就是,在我的交易公司每次開會之前向每個人說明,我們是一群什麼也不知道的白痴,很容易犯錯誤,只是我們有幸能夠認識到這一點。」

而另一位泰立布敬重的人——索羅斯的顧問尼德霍夫遵從弗朗西斯·高爾頓(心理測量學生理計量法的創始人)的觀點。高爾頓認為人的所有特質,不管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最終都可以定量敘述。儘管尼德霍夫與索羅斯的觀點有相左之處,但泰立布也善於從尼德霍夫的經驗主義上吸取養分:「1996年他對我脫口說出,任何『可測試』的論點都應該經過測試,從此我的交易風格經歷了一次飛躍。他的忠告一語中的。」也正是由於尼德霍夫的這句話,泰立布甚至把他的公司命名為「Emprica」——經驗主義。

在賣方期權中獲利

泰立布是VaR等風險分析方法的激烈反對者,他認為在假設資產價格服從正態分佈等概率分佈的前提下,計算風險會使人產生虛假的安全感,並不能有效管理風險。美國長期資本管理公司破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市場發生重大的變化時,導致其模型中原有的相關性等假設發生了改變。

泰立布對黑天鵝的應對辦法,是在思維中避免從眾。他相信,某件事情1000天的歷史不會告訴你第1001天的任何信息,我們憑什麼預測未來呢?我們永遠都在預測,也需要大膽預測,但是我們必須知道,有黑天鵝的存在,我們的預測能力是有限度的。承認自己的無知是適應黑天鵝的第一步。

如果我們專注於反知識,也就是我們所不知道的,就會有許多事情可做。比如,你可以通過最大限度地將自己暴露在有益的黑天鵝事件的影響下,來享受黑天鵝現象的好處。」

泰立布在實際生活中就是這樣操作的,在風險資本投資領域,未知事件幫助他獲得了與風險成本相比大得不成比例的回報,因為通常可以在沒什麼可損失的前提下,從一個稀有事件中獲得大量回報。

他主要出擊的領域是低價的賣方期權。比如,今天通用汽車的股票價格是100美元,泰力布就買入一項允許他按照10美元價格出售通用汽車股票的權利(賣方期權),在未來3個月內,如果發生重大災難,那麼通用汽車的股票很可能跌至5美元,這樣泰立布就賺了5美元左右(需要扣除購買期權的成本)。由於所有人都認為災難不會發生,通用汽車的股票甚至不會跌至50美元,所以造成泰力布所購買的10美元賣方期權的價格會很低。這樣,如果3個月內什麼災難也沒有發生,那麼泰力布也只損失很少一部分;而一旦發生災難,他就大賺一筆。那麼,為什麼泰力布不選擇購買90美元的賣方期權呢?因為他認為市場對於正常的價格波動是有準備的,像90美元的期權肯定是在市場預期之內的。而只有發生市場預期之外的災難情況下,通用汽車的股價才會跌至10美元,他手裡的期權才會有價值。

自從泰立布開始這項投資後,他的公司就不再從事複雜的數學模型演算,而只是不斷地買入低價的賣方期權。他幾乎成了當時華爾街惟一等待災難降臨的人,很幸運,最終他等來了一隻肥碩的「黑天鵝」——「9·11」。

當然,大師也有失算的時候,2006年泰立布關閉了自己的對沖基金,轉投學術領域。他解釋道,這是因為極端事件太久沒有出現了,2001年到2006年的繁榮期實在太長了。而現在回頭來看,大師結束得稍早了點兒。他的同行,另外一位對沖基金經理約翰·鮑爾森(可參見15期「華爾街快遞」),就在泰立布關閉基金的2006年開始做空房地產,然後靜靜地守候到次貸危機的出現。「黑天鵝」在2007年重現,鮑爾森成為危機中的最大贏家,他證明了泰立布並非是一個不可複製的「走運者」,泰立布的話是值得深思的:我們雖然無法避免隨機性,但我們可以學著接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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